三国寻踪 | 阴平道、祁山道: 得蜀道者得天下

阴平道和祁山道是连接陇蜀的交通要道。魏将邓艾经阴平道伐蜀并导致蜀汉灭亡，祁山道则因诸葛亮北伐而闻名于世。如果说祁山道承载了诸葛亮“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志向，是蜀汉政权的希望与未来；那么邓艾偷渡阴平，则以“邪”取胜，撕开了蜀汉外强中干的遮羞布，击碎其最后的迷梦。

邪径？捷径！

景元四年（263年），司马昭遣三路大军伐蜀，蜀汉大将军姜维不敌西路邓艾，退守剑阁，魏军屡攻不得，一时陷入僵局。邓艾此时献“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计，即从阴平（今甘肃文县）出发，走阴平邪径，经汉德阳亭，直驱涪县（今四川绵阳），可谓是抄了姜维后路，直捣蜀汉核心。在另两路魏将钟会、诸葛绪等人看来，此举过于冒险且艰难，所以并没有理睬邓艾，甚至做好了班师回朝的准备。邓艾决计孤军深入邪径，奇袭成都。

邓艾选择的阴平邪径，后世亦称为阴平道。阴平道，本是西汉所置县，因其地居广汉郡北部为阴，且记开拓疆域之功、长治久安之意，故名阴平，后因陇蜀通道经于此而渐为道路所用。对于阴平道的走线学术界存在争议，一般认为阴平道可分为正道、偏道，正道由阴平沿白水河道至葭萌（今四川昭化）；偏道即邓艾所谓邪径，取二道之直，路程最短。阴平邪径以地势险峻、难以通行而著称，甚至因“北来担负者不容易肩”得名“左担路”，也有学者称景谷道。

这时的阴平邪径较之祁山道、金牛道等更为险峻崎岖，从阴平出发，沿白龙江，翻越摩天岭山脉，沿清溪河谷，经写字岩、落衣沟，顺涪江至江由（今四川平武南），到涪县将近七百里。“上皆巉崖绝壁，下有迅急湍流”，邓艾大军前期推进的唯一途径是“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即士卒于山谷悬崖边凿出通道，伐木作栈道及桥梁，完全是重新打通一条通道。待登上摩天岭后，连这一方法也行不通了。东西走向的摩天岭山脉是川甘分界山，海拔2211米，横贯于必经之路，南坡陡峭，若是铺路架桥则耗费时间，不利于奇兵之策。且前期粮耗巨大，道路险阻，大军业已“粮运将匮，频于危殆”，所以邓艾带头裹毡滚落下摩天岭，大大激励了军心，得以渡过险关。

玉垒关上看阴平桥头遗址（彭波 摄）

夕阳下，军士皆束草负薪，人衔枚，马勒口。历经十数日的艰苦跋涉后，邓艾先锋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蜀汉江由守军面前，伴随着守将马邈的投降，蜀汉政权正式进入倒计时。在《三国演义》中，钟会认为“阴平小路，皆高山峻岭，若蜀以百余人守其险要，断其归路，则邓艾之兵皆饿死矣”，遂专攻剑阁。诚如钟会所言，若蜀汉设兵严守邪径中间要道或出口，邓艾军奇袭必然宣告失败。事实上，久战西北沙场的姜维也曾考虑到这一点，在钟、邓伐蜀前上表刘禅“宜并遣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阴平桥头以防未然”。阴平桥头即阴平邪径必经之地，可惜这一建议未被刘禅听取。在汉中失守后，蜀汉战略收缩，姜维舍弃阴平，集结重兵于剑阁、涪县等金牛道要隘，寄希望于天险，确实也吸引并牵制了魏军大量兵力。或许在蜀汉高层看来，阴平道之险亦可阻碍曹魏大规模军队，所以并没有对阴平、江由等地予以重点关注，使得邓艾冒险成功，邪径成为捷径。

1108年后的一天，又一支军马行走在阴平邪径上，此时的道路较之邓艾时期已经好了许多，虽不用边开路边同行或者裹毡下山，但架在悬崖边的栈道踩上去咯吱作响，下方江水奔腾，还是让北方士卒瑟瑟发抖，慢下脚步，于是不时有长官叫喊着快速通行。走在队伍前列的明征虏前将军傅友德默念朱元璋“兵贵神速，患不勇耳”的上谕，也不禁着急起来。此行征伐蜀夏，朱元璋授意其“出不意，直捣阶、文”，如此一方面可以避开“北阻金牛”的夏军精锐，一方面则使蜀人“门户既隳，腹心自溃”。傅友德为迷惑夏军，佯攻金牛道，实际上则秘密引兵西向，攀援岩谷，先后攻下阶州（今甘肃武都）、文州（今甘肃文县），随即渡白水江，走入阴平斜径，只待走出此道，则可直捣江油，进而平定蜀地。600余年后的今天，翻开《明史》，会看到傅友德同样复制了邓艾的成功，“成都平”。

文县阴平栈道遗址（彭波 摄）

至于阴平正道，又称白水道，是以白龙江及其支流白水江为主的水路兼行道，自文县阴平桥附近与阴平邪径分流，先后交汇金牛道于白水关、葭萌关。蜀汉建兴七年（229年），诸葛亮、陈式攻占曹魏武都、阴平二郡，所走应是阴平正道。值得一提的是，姜维刚在前一年投诸葛亮，没人料到来自曹魏天水郡的小将会在日后二十余年后执掌蜀汉军政大权。姜维自负文韬武略且熟悉陇西风土人情，“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进而占据其地，遂将蜀汉主力转移至武都、阴平，由此向陇西用兵。在这一战略调整下，由成都出发，经金牛道、阴平正道至沓中（今甘肃舟曲）成为蜀汉常用的军事通道。或许是因为此举并无太大建树，景耀元年（258年），姜维上书刘禅，定“听敌入平”策，即收缩汉中兵力，冀图诱敌深入以求一举歼灭，正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次调整使得汉中之险丧失殆尽，使得曹魏大军得以顺利攻占汉中。且姜维因蜀汉高层军政不和而不愿放弃武都、阴平驻军，被邓艾部所牵制，待到姜维无奈放弃阴平之时，邓艾获得入蜀邪径，蜀汉终致亡国，后主“舆榇自缚”，举家东迁。

伴随着时代发展及现代交通的兴起，阴平道早已不再是交通要道，曾为文县八景之一的阴平桥早已淹没于碧口水库底，阴平郡城也不可见。但在今天的阴平古道上，依然有着众多三国文化遗存，主要集中在摩天岭山脉南北侧，如文县阴平栈道遗址，栈道孔清晰可见，后期培修的石板路段也有十余公里残存。又如唐家河自然保护区内摩天岭、北雄关、孔明碑、写字岩、磨刀石、虎盘石、落衣沟、落衣桥等诸多古迹传说，经过与文县栈桥立柱孔形制对比，青川县文管所认为写字岩栈桥立柱孔同为三国时期所开凿，契合《三国志》邓艾伐蜀一事。同时，从现存遗址遗迹看，阴平道在其后的唐宋及明清时期依然有着较高的使用率，如关楼、碥道等的持续培修，傅友德进军蜀地也得益于此。

道名祁山非歧路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冬，困顿于天水的杜甫决意南下入蜀，离开这“莽莽万重山，孤城石谷间”之地。他在路上看到层峦叠嶂，悬崖峭壁崩石滚落，深感“南行道弥恶”，特别是后半段的飞仙岭栈道，栈阁高耸入云，虽有栏杆护险，但栈道下波涛奔腾，念及路途艰辛，不禁面对妻儿发出“我何随汝曹”的慨叹。杜甫所行经的祁山道，是从天水地区翻越祁山山脉，沿嘉陵江支流西汉水河谷，经陇南进入汉中、四川的道路。祁山道得名源于祁山，位于今甘肃礼县境内，本是西汉水北岸之秦岭支脉，后因战事频繁，曹魏军于山脉南麓小山建祁山堡，后来祁山专指这座小山。而学者一般认为广义的祁山应该包括整个陇南地区。

杜甫入蜀后写就《蜀相》诗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陆游《书愤》则有“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句，两诗虽意境大不相同，讲的却都是蜀汉丞相诸葛亮北伐一事，这也是祁山道名声大噪的主要原因。

在诸葛亮北伐战略中，祁山所处的天水地区是主攻方向，如此可避开盟友东吴及曹魏重兵关中地区，割据陇右地区以增强国力。虽然《三国演义》用十四回的篇幅描绘了史诗般悲壮的“六出祁山”，但事实上蜀汉涉及祁山的战事只有三次，分别是诸葛亮两次，姜维出兵一次。

建兴六年（228年）春，诸葛亮派赵云假意攻褒斜道而“身率诸军攻祁山”，出敌不意，南安、天水、安定三郡闻风而降，一时间“关中响震”，但因祁山、上邽（今甘肃天水）魏军坚守，马谡败走街亭，蜀汉军无奈撤兵汉中。

建兴九年（231年），诸葛亮再由汉中出祁山，木牛流马即出现于此时，后因两军相持，粮草不济而退军，不过在撤退过程中，射杀魏将张郃。

雄峙于西汉水畔的祁山堡（彭波 摄）

三年后，诸葛亮卒于五丈原军中，祁山道战事不再。直至延熙十九年（256年）秋，刚因洮西之胜而迁大将军的姜维乘胜追击，与汉中都督、镇西大将军胡济约定同时出兵，东西夹击上邽。但胡济未能如期抵达，姜维经祁山道，孤军深入，为邓艾预判，双方战于段谷，姜维惨败，从此蜀汉不再由祁山道伐魏。值得一提的是，邓艾正是因此役封侯，官拜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以后事观之，邓艾堪称姜维克星。

李龙《阴平道考论》（西华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8年）；宋杰《三国兵争要地与攻守战略研究》（中华书局，2020年）；青川县文物管理所《四川青川县阴平道考古调查简报》（《四川文物》，2021年第5期）等。

谢乾，成都武侯祠博物馆馆员。原文刊载于《看历史（三国文化）》202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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