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侯祠听雨

许多年了,每年春节里的某一天,我都要入住柳侯祠,蜷缩在一间不足5平方米的古屋里值夜班。傍晚进去,早晨出来。此前巡视祠内的碑刻、文物是否完好无损,是否有越墙者造访,然后方才离去。每每拉开那红漆斑驳的红木门闩,都伴随着沉重嘶哑悠长的吱呀吱呀声,这种声音在现代都市里几乎听不到了,它属于祠庙的声音,属于历史文化的声音。循声而入,脚步便踩在历史的甬道上。

这年复一年的柳侯祠夜班,让我更从容地走近柳侯祠,走近柳宗元以及祠里有关柳宗元的碑文、枯井、蕉叶、雕塑、壁画、片砖残瓦,然而最让我难忘的是那孟冬深夜里下个不停的雨。

雨能撩动人的情思,雨也能拂去身上的尘埃,这种感受常人都经历过,体验过。然而在古祠里听雨却别有一番滋味,或许是听雨的境况不同,或许是听雨的氛围不同,或许是听雨的对象不同。总之那晚的雨浸湿我的生命,显现生命中关于雨的记忆。

夜里,在家里听雨,心里想到的多是一堆琐碎,凉台外面的衣服收了没有,车子入库了没有,晚修的女儿带伞了没有,最是一串牵挂在心头;在客栈里听雨,有一种思念的乡愁,城里涨水了吗,低洼的住户又被河水浸泡了,顽皮的小孩是否在河边戏水,返程的机票是否因雨而改期?心里有的是羁旅的愁苦和等待归途的焦灼,暖暖的被窝也不能干燥雨的湿漫。

独有在古祠里听雨不同于前叙。

是夜,我从雨中醒来,感觉到雨打在灰色小瓦上那种时急时缓的节奏,雨声中我极力分辨雨滴落在不同物体上的节奏变化,树木上、蕉叶上、灰瓦上、屋檐上。古祠里飘出来的声音截然不同,或清脆、或沉闷、或连响、或间歇。古祠里的物体是雨滴传出声音的载体,雨声诠释着柳侯祠里的历史,随着雨声的撞击与变化,祠里的《荔子碑》鲜活起来、跃然脑际,“荔子丹兮蕉黄,杂肴兮进侯之堂,侯之船兮两旗,渡中流兮风汨之”,这块千年古碑的字里行间包含了唐宋名家苏东坡的书法、韩愈的文章、柳宗元的史迹,柳州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因此有了厚实的物质文化基础。它因此而成为全国仅有的一块宋碑,成为国家一级文物,因而变得弥足珍贵。相伴而来的有郭沫若形式的《访柳州遗迹》的碑刻。据说四十多年前,郭沫若先生参观柳侯祠时,天上也下着雨,雨中的郭沫若尽情地抒发他对柳宗元的崇敬:“柳州旧有柳侯祠,有德于民民祀之。丹荔黄蕉居士字,剑铭衣冢众人思。芟锄奴俗敖文教,藻饰山川费品题。地以人传人以地,拜公遗像诵公诗。”离开柳侯祠以前,郭沫若和翦伯赞种下了一株松柏。

荔子碑

访柳宗元遗迹诗

雨仍下个不停,作为倾听者,我没有感觉到夜不能眠的困乏,而感到雨滴声的和谐。雨滴的节奏将历史和文化联在一起,将历史的尘埃冲洗得干干净净,我独享着这份历史的馈赠,思想着有关柳宗元的事情,心里吟诵着柳宗元的诗词。柳宗元诗作中也不乏写雨的,有的写得很清新,有的却写得悲凉。比如:《夏初雨后寻愚溪》的诗句“悠悠雨初霁,独绕清溪曲”以及《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里的“高树临清池,风惊夜来雨”,写得清新、传神,全然不像《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里的诗句“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那样悲凉、抑郁。

雨还在下,我想,明年春节我仍然要到柳侯祠值夜班,最好是下雨天。

*文章原载于2005年9月16日《中国文物报》,略有改修。


| 来源:柳州博物馆(文字: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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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合编辑:柳州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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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于 2025-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