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寻踪 | 寻找徐庶寺

在四川省最东北端，距成都千里之遥的川陕渝交界处，有一座叫万源的小城，东汉时，属益州巴郡宕渠县，蜀汉时，划属巴西郡宣汉县。深入这里的大巴山腹心，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岭之中，曾经藏着一座古庙，地方志中记载，该庙祭祀三国人物徐庶，名为祖师庙。

2021年1月的初冬，我们驱车来到距离万源市区东北七十里的花萼山。山谷清冷，飘着小雪，伴随海拔的不断攀升，寒意愈加强烈。远望海拔2380米的主峰南天门，山林化为墨色，山涧溪流已成冰雪，根据光绪《太平县志》及民国《万源县志》记载，祭祀徐庶的祖师庙，便坐落在这云雾缭绕的主峰山顶之上。

来自黄淮平原的颍川郡（郡治阳翟，今河南禹州）人士徐庶，字元直，在史书《三国志》和小说《三国演义》中，着墨都不多，却令人印象深刻。

徐庶出身寒门，原名徐福，是个性情中人，年少时喜好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有一次，他为了帮人报仇，将白泥涂在脸上作为伪装，披发挥剑惩恶，之后却被官吏抓住，幸得友人相助才得以逃脱。此次犯险之后，他改名徐庶，静心养性，弃剑读书。

东汉末年，地处洛阳东方门户的颍川郡，是每次战端燃起时的军争要地。献帝初平元年（190）初，群雄并起讨伐董卓，豫州刺史孔伷屯驻颍川。农历二月，董卓的军队攻入颍川阳城县，大肆杀掠参加社祭的百姓，所有男子的头颅均被砍下，并绑在马车轴上示众，颍川郡陷入战乱浩劫，徐庶平静的求学生活被打破。

这一年，徐庶与同郡的石韬选择南下前往荆州，机缘之下，他们与同样在此避乱的诸葛亮成为知己好友，一边耕读，一边讨论天下时局，待时、待势、待人而起。

湖北襄阳南漳县，汉时属荆州南郡，至今尚存有一座建于嘉庆时期的徐庶庙，又称徐公祠，有嘉庆十七年（1812）守备任海复立“汉徐庶故里”石牌。

东汉献帝建安六年（201），刘备去往荆州投奔刘表，屯驻新野县。不久之后，在新野的营帐内，刘备接见了一位自荐而来的书生，此人便是徐庶。刘备对徐庶很是器重，而徐庶还向刘备力荐诸葛孔明做谋士，并告知刘备需亲自前往拜访。可以说，徐庶是说服刘备三顾草庐，推动卧龙出山的关键人物。

可惜，徐庶与刘备、诸葛亮共事的缘份并不长。

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征伐荆州，刘琮投降，屯驻樊城的刘备往南撤走，徐庶与诸葛亮跟随南行。逃撤的路上，徐庶的母亲不幸被曹军追上抓走，救母心切，本要与刘备共图王霸之业的徐庶，无奈拜别先主，之后在曹魏委以虚蛇，仅官至右中郎将、御史中丞，低调平淡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1800多年后，在万源的花萼山，徐庶的结局却有了一个神化的版本，当地民间传说，徐庶在山中隐居，并在侠士、谋士之外，仙化出一个新的形象身份——花萼老祖。

前往花萼山顶的祖师庙遗址，只能沿着山间小道登山步行数小时才能抵达。古庙建筑在战争中被损毁，唯有庙前的九龙池水尚未干涸，空灵寂寥。据万源文管所的李勇老师介绍，古庙原为三进建筑，听说庙中曾供有用墨家机关术制造的老祖（徐庶）真身木偶，高约三米，可控行走，如今也早已不知所踪。

原藏于祖师庙（徐庶寺）内的花萼山堂鼓 

（彭波 摄）

冬日的花萼山项家坪村，冷清静谧，新修的村委会广场中央，一面古老的木质堂鼓架于木梁之上，陈列在玻璃防护里，牛皮鼓面，上有墨绘纹饰，直径0.9米，鼓腹深0.6米，是祖师庙（徐庶寺）中遗留下的唯一完整文物。

远眺南天门 （彭波 摄）

1934年，在由徐向前等人指挥的万源保卫战中，南天门也是红军据点之一，红三十军曾以该鼓作为战鼓，在花萼山中浴血奋战，最终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站在堂鼓广场上，空气清冽，远远可以看到前方天空下，在南天门附近盘旋的山鹰。在这里，我们恰巧遇到两位村民，意外得知，虽然山顶上的祖师庙损毁了，但当地村落依然自发保留了祭祀花萼老祖徐庶的风俗习惯，并将老祖神像放在了一处山洞里。

攀登前往祭祀花萼老祖石像的山洞

（彭波 摄）

我们踩着积雪，绕过村中房屋后干枯的玉米地，跟随这两位热心村民前往这处山洞。山崖高耸，陡峭如削，放有老祖神像的天然崖洞，就位于半腰的绝壁之上。

在村民的帮助下，我们艰难攀上山壁进入洞内。山洞不深，仅能容纳三、四人同时站立其中，一座约0.9米高的石像，身披重重红绸，大耳垂肩，面容慈善，依崖壁居中而立，洞口悬有一铁钟，钟声肃穆轻盈，洞外散落了许多红色纸屑，是祭祀的痕迹。

当地传说，赤壁大战前夕，曹操挥师南下，欲消灭刘备、孙权，徐庶不愿意随往，便使用一招金蝉脱壳，假意请兵征讨西凉军，离开曹营后悄然向西而去，一路沿汉水，先向北，再向西，最终来到万源，隐居在这花萼山中。

徐庶隐居的花萼山，从大巴山主脉蜿蜒而来，溪河遍布, 植被丰饶，高耸连绵的山体中，有溶洞、峰丛、洼地等喀斯特地貌景观，各种动植物生长其中，是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花萼山常年云烟雾障，盛夏时节也很凉爽，风雨之际，山容奇幻，幽深清丽，宛如仙境。

传说徐庶在山中修炼成仙，修仙时，他常采集花萼山中的贝母、杜仲、厚朴等中药材，济世救人，故后世尊称其为“花萼老祖”，并在山顶上建祖师庙立像供奉，祭祀祈福。

又据乾隆《直隶达州志》记载，花萼山，古称花岳山，是花岳大隐之地，关索受兵书于此山，上有烧丹台，曾有采樵人无意间进入，收获许多药材。关索，在元明话本小说里，是关羽的第三子，其记载并不见于正史，应是虚构人物，花岳则是关索拜山学艺时的师傅。通志中，并没有提及徐庶，也没有说明花岳的身份，但结合当地的传说故事，花岳、花萼老祖、徐庶，在万源花萼山这里，产生了十分奇妙的联系，神话与历史交织，颇具浪漫主义色彩。

如今，供奉老祖石像的山洞，虽道路难行，却香火依然，尤其在传统年节时，当地男女老少，纷纷前往山洞祈福，感激花萼老祖对生活的福佑，愿望乐观、诚挚而又朴素，而关于祖师庙的传说，也在这山中继续传承延续下来。

冬季清晨，我们随李勇老师来到万源的驮山红军公园。驮山位于万源市区东部，属花萼山之尾脉，山势不高，山形似奔马，山中古木森森。

2018年，万源市政府选址在公园后山，依山就势，新建了一座三进院落的徐庶寺，设徐公殿，主祀徐庶。走进殿中，徐庶坐像塑于神龛之内，手持竹简，为文官打扮，四周墙壁绘有“走马荐诸葛”等三国故事。徐庶及三国蜀汉的人文精神，已经融入这座城市的文脉。

驮山徐庶寺鸟瞰（尚春杰 摄）

万源不只有徐庶寺，据地方志记载，还有汉王关、诸葛坝、望星关、插旗山等三国文化遗存。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三年（218），刘备率军进攻曹操占领的汉中，驻扎阳平关，第二年，先主从阳平关南渡过汉水，沿山边逐渐推进，最终拿下汉中平原。

战争的硝烟已经过去，如今，在万源市区以西120里，与汉中镇巴县交界处，山峰形成天然关隘，是秦巴山脉的要塞之一，名为汉王关。汉王关的山腰处，山势俊俏，有险可凭，道路极其狭窄，传说刘备曾驻军与此，山顶曾建有汉王庙，祀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等各像。

在距万源城东北四十里处，有诸葛坝，相传为武侯诸葛亮屯兵之地。

在距魏家坪十里处，有插旗山，相传桓侯张飞率兵经过时，在此插上旗帜，之后有岩在插旗处突起，名老鸦寨，上面曾建有五凤楼。

跨越时空，徐庶与蜀汉的缘分，在这块曾经的巴西郡辖地被续写。

历史中，徐庶的最终结局是自然病逝，在彭城（今徐州）有碑。或许因为他对曹魏的刻意疏离，历史上关于他后半生的记载实在寥寥，又或许因为他“惩恶扬善”“仗义侠气”的性格魅力，后世常有关于他隐居成仙的传说故事。如清代的《胡氏世说》中记载，徐庶隐居在灵山（崂山）东北海上，一个叫鼓子洋的仙岛中，岛上长满了白色的仙草耐冬花，这与隐居花萼山的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位于大巴山腹地的万源，是嘉陵江、汉江的分水岭，也是秦巴山脉南北气候的分界线，土壤独特天然富硒，物产丰富，又被称为“万宝之源”“万水之源”。

在驮山公园的那个早晨，我们见到许多早起健身的市民，积极、阳光的情绪洋溢在每个人脸上，正如这个山水环抱的小城给人之印象，自然、热情又充满正气。

如果时间倒回，让徐庶选择隐居地，或许他真的会选择回到蜀汉，选择如万源花萼山这样的生态清净之地，他可能会常常忆起与诸葛亮等在荆州耕读议政的日子，这应该是他一生中最简单快乐的时光。

作者简介

吴娲，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全国三国文化中心研究工作部主任，文博副研究馆员。

原文载于2023年第6期《看历史（三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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